《陛下非要我充后宫怎么办》的主角是茉原皇帝,是作者回风那个拂柳手的一本正在火热连载中的小说,该小说精彩节选:我一脸问号,哥哥您不然摸摸你脑门上的伤口,再讲这句话行吗?5我们俩如今这种情形不能有第三人在侧,因此只有自己亲身服侍这尊大佛像。匆匆忙忙中,我突然生下一分感叹。
一次意外,我和皇帝对换了身体,现在我正抱着被子缩在床脚发抖,我忐忑命令:「藏书阁宫女茉原在哪?给我……给朕找来!」
1
原本,我就是宫女茉原。但被皇帝看上,他想让我做他的才人……
我惶恐拒绝:奴婢丑陋,恐怕要辜负圣恩。
皇帝羞恼,拂袖而去。
却在他转身时候,不小心扭了脚,下意识地拉了一把书架……
呼喇喇似大厦倾,砸中了皇帝和我,等我醒来,我就成了皇帝了。
难道这就是天子之怒?交换身体这种事都能发生。
那皇帝,会不会对我的身体做些什么?想到这种恐怖的可能,我不由得狠狠掐了自己两下。好疼,但想想我这掐的是皇帝……
我忍。
「茉原」还没到呢,户部臣工先来了。
我硬着头皮请他们进来,结果被他们提的奏疏说的晕头转向,只好强撑着说:「朕知道了,此事朕会仔细考虑,明日给你们答复。都退下吧。」
当最后一位臣工的袍角消失在门外,我焦虑得整个人要升天了,虚弱地倚在龙椅上:「茉原怎么还没来?」
立刻有人回禀:「回陛下,茉原已在门外等候,奴才这就引进来。」
话音刚落,茉原——也就是皇帝——走了进来。
他看我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我吓得一激灵,立刻站了起来——站得笔直。
刘太监竖着眉毛骂人:「大胆宫女,见了陛下还不跪下!」
您是怕我死得不够快吗?
我「哎哎」两声,连忙摆手:「别!可千万别!我和……茉原有话说,你们都出去,别在这打扰我们。」
2
「这个……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嘛!」我搓了搓手,尽力表现出憨厚可靠的样子,「陛下,您先坐,我们商量商量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他似乎有些惊讶,又直勾勾地盯着我看了一会,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腿一软趔趄了一步。
他收回目光,熟门熟路地坐在御座之上,大马金刀地叉着腿。
我活了十六年,还是头一次看见自己这么豪迈的坐姿,些许刺眼,但仍忍了忍什么都没说。
皇帝那边倒有了意见:「你不要用朕的脸做这么谄媚的表情,朕看着恶心。」
看看,知道我为什么不想给他充后宫了吧,就这狗脾气,谁乐意跟他过一辈子!
英俊潇洒能当饭吃吗?
学富五车能当饭吃吗?
幽默风趣能当饭吃吗?
噎我两句我就能减寿十年。
我立刻收起笑来,尽量做严肃状:「有碍陛下观瞻了。奴婢请陛下的示下,如今之事该如何计较?」
「朕原以为,你夺舍之后,就要鸠占鹊巢呢。」
我苦着脸说冤枉:「陛下,奴婢也伺候您五年多了,奴婢是什么人您还不了解吗?莫说奴婢不会夺舍之术,就连这个念头,奴婢都是想都不敢想的呀。奴婢一醒过来就急着找陛下,就是想换回自己的身体,哪敢冒充陛下。」
皇帝冷哼一声,道:「还算你有良心。朕醒来之后也想过了,既然朕与你是在藏书阁……」
我生怕他再说我夺舍,连忙强调:「换了身体!不是夺舍!」
皇帝乜我一眼,继续说:「那么朕与你再去一次藏书阁罢了。」
「再砸一次?」
想起被厚重的书架和大部头砸脑袋的痛感,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于是差点开了瓢。
我怜爱地看着我脑袋上冒的血丝,哦不是,现在疼的不是我——
我怜爱地看着皇帝的灵魂用我的脑袋磕出来的血丝,内心充满了对大梁江山未来的迷茫:有这样的傻皇帝,江山危矣。
但是这我和傻皇帝换不回来的话,大梁王朝灭亡恐怕更加指日可待了吧。
傻皇帝手捂着伤处,一把推开我,一瘸一拐地下楼梯,我摸了摸我脑袋上的大包,跟在后面喊:「小心脚下!」
话音刚落,傻皇帝就用我的身体滚下了楼梯。
嘶,看着都疼。
3
刘德福他们听见响动,赶紧进来救驾,看见摔下楼梯的是「茉原」,而不是「皇帝」,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我心道,这口气松早了,他完蛋,咱们就都玩完了。
刘德福安排两个小太监抬着担架把人抬走,我连忙拦下:「送勤政殿去……朕还有话跟茉原说。」
刘德福一边伺候我上御辇,一边说:「这丫头也太毛手毛脚了,吴司籍调理人的功夫是眼见的退步了,早起就伤了陛下的龙体,中午又来一遭……」
说我坏话这么顺嘴,看来老太监平时也没少说。
我凌厉地扫他一眼,他立刻截住话头,恭敬地低头。
七月的天,热得像蒸笼一样,在外面走一遭,浑身都是汗。
走进阴凉的大殿,我皱着眉头拉了拉领子,站在冰山旁边。
刘德福说热水已经备好了,请我去沐浴。
我说好,抬步要走,突然想起跟我共患难的人来。
刘德福回话:「茉原姑娘晕过去了,刚让医女过来上了药,包扎好了,这就安排宫女帮茉原姑娘沐浴。」
脱掉衣服时我简直羞愤欲死。
我捂着脸,我……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我不干净了。
司浴举着毛巾,迟疑地叫了一声:「陛下?」
我跨进浴桶,把自己埋在水里,把司浴吓得魂不附体,直接上手来捞我,嘴里还喊着:「陛下溺水啦!快来人呐!」
喊那么大声干什么?让所有人都进来看我洗澡吗?
溺水?还没腰高的水溺哪门子的水?
我……我丢不起这人!
我从水里露出头来,喝止她:「喊什么!我……朕只是下水憋个气!」
司浴差点没哭出来。
在我憋气的那一瞬间,估计司浴连怎么死的都想好了吧。
我也不忍心凶她了,她也是可怜的小宫婢,我不能为难她。
洗完澡出来,刘德福满脸堆笑,迎上来说:「姑娘梳洗过了,已经送到东围房等着陛下了。」
送到那干嘛?
我想了一瞬,明白了,这老太监会错意了。
「送回朕的寝殿。」
刘德福很为难:「这不合规矩吧,向来临幸嫔妃都是在东围房……」
我头疼。
「朕只是想找他聊聊天,聊天你懂吗?」
皇帝被送回寝殿时眼神带着调笑在我周身逡巡,众人退下后他的目光更放肆。
我:「……」
「我没有!」
他点点头,说:「嗯,口是心非。」
冤枉死我了!
我好心好意让人给你洗个澡,怎么就成我的不是了!
皇帝继续说:「等咱们换回来,我请你去东围房住。」
「……大可不必。」
皇帝一瞬间就黑了脸,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肯看我。
我赶紧转移话题。
「奴婢刚才想过了,陛下您七岁践祚,十六岁亲政,做的是大事业,见的是大人物,藏书阁人多事杂,恐怕冲撞您,不如您就仍留在这里,咱们也好相互照应。」
我怕把他放回藏书阁,万一惹出事来,将来各归其位后说不定得让我擦屁股。
皇帝说行。
4
「陛下,您还疼吗?」我扶着他躺在他的龙床上。
皇帝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我跪坐在脚踏上看他——第一次以别人的视角看我自己的脸,额上围了一圈的纱布隐隐透着血色,衬得脸色愈加苍白,细细看来,我这张脸还颇有几分楚楚动人的味道。
「窥伺龙颜,好大的胆子。」耳朵红了。
「陛下现在用的是奴婢的脸,怎么算是龙颜?」
他别开眼,嫌弃道:「别顶着朕的脸口称『奴婢』,朕看着难受。」
我跟他讲条件:「那陛下也别用我的脸自称『朕』可以吗?我听着夭寿。」
「知道了。」
我想起正事来,说:「陛下,今天户部的大人们来递折子回话,报了巴州洪灾,请陛下的赈灾旨意。我什么都不会,更兼当时惶惑不安,听不进去,也不敢言语。」
「拿来朕看看。」他接过来,细细看过,思索了一刻,「户部列位臣工提议甚好,可以准奏。」
他的目光重又落在折子上,过了片刻,突然道:「今日你批过折子吗?」
我瞪大眼睛说哪敢:「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
皇帝登基之初处处受摄政王掣肘,因此亲政两年来倍加勤政,一年之内只休三天:太皇太后寿诞、除夕以及他自己的生辰。像今日这样,不年不节,时至漏夜都还未曾批折子的情况是从未有过。
但是,比堆成小山的折子更令人苦恼的是笔迹。
皇帝如今是女儿身,不如原先孔武有力,下笔失了两分力气,字迹便与原先不大一样了。
而模仿御笔,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
他仰头看我,用眼神杀我:「要你有什么用!」
我低下头对手指:「我也很无辜啊。」
他只好气闷地愈加使力,手中的御笔,仿佛成了利刃,落在纸上的时候仿佛是在凌迟我似的。
我自然不敢高卧安眠,立在一旁,时而磨墨,时而帮他擦汗,时而斟茶倒水。如此忙活了半夜才堪堪停手。
「再过一个时辰,就该起床了。」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说,「现在这种情形,也无法上朝听政了。你去跟刘德福说,今日抱恙,暂且辍朝,百官如有急奏,呈文上来。」
果然第二日发起烧来,他躺在床上神色恹恹地说:「你这破身子也太差了,熬个夜就发烧。」
我一脸问号,大哥您要不摸摸你脑门上的伤口,再说这话可以吗?
5
我俩现在这种情形不能有第三人在侧,因而只能我自己亲自伺候这尊大佛。
忙忙碌碌中,我突然生了一分感慨。
「陛下,我真觉得赚到了,您十几年来养尊处优,恐怕没为谁劳动过,如今嘛,四舍五入,也算是您伺候我啦!」
皇帝冲我嫣然一笑,说:「过来。」
嘿,你还别说,我笑的真好看!
我也咧着嘴笑,上前跪坐在脚踏上,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他运狠劲弹了我一个脑瓜崩,骂道:「不分尊卑!」
我捂着脑袋哼唧:「陛下,这可是您自己的脑门,您对自己可真狠。」
皇帝斜了我一眼,慢悠悠地说:「这是你藏书阁宫婢茉原谋害朕躬。」
我嬉皮笑脸地大喊冤枉,顺便给皇帝掖被角表忠心。
「说正事,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换不回来了,朕如今不便在外行动,有几件事要吩咐你。」
我站直了,洗耳恭听。
「第一,留意端王府动向。」
端王是摄政王,还政后心有不甘,把朝政搅得一团浑水,此次意外的确很有可能是他指使人做的。
「第二,国事不可懈怠,明日你替我上朝去。」
我连忙摆手:「我不行,我肯定会露馅的!」
他骂了一声怂,说:「天威凛凛不可犯,百官哪敢直面圣颜?明日你只管坐在龙椅上,百官无论说什么,你只说四个字『朕知道了』,百官请旨,你就说『容后再议』,下朝回来把所有的事告诉我。」他顿了顿,又说,「你这小脑袋瓜记事还算灵光吗?」
「我一定给陛下当一只好鹦鹉!」
他被我逗笑了:「嗯,很好。第三,后宫诸妃可以不见,但是不能不去向太皇太后请安,朕每日晨昏定省次次不落,今日未能过去,明日若再不去的话,太皇太后必然会担心。」
我更惶恐:「您自幼长在太皇太后膝下,她老人家必然对您万分熟悉,这……我哪能装得了。」
「不必紧张,不过是循例问祖母安,问膳食睡眠,问身体康健,陪祖母说两句话罢了。」
我应喏,见皇帝没有别的吩咐,把这两日的盘算在脑子里大致理一下,大着胆子说:「我也有一事求陛下恩准。」
他凉凉地看了我一眼,冷声问什么事。
我凑近了,坐在脚踏上,先拍马屁:「陛下亲政以来,多行仁政,我是小女子,不懂那许多,但作为宫婢,咱们最感念的就是陛下两年前颁布的宫婢年满三十可出宫这道恩旨。我若能帮陛下度此难关,也算是大功一件了,将来各归其位,请陛下特批我立即出宫。」
噫,马屁拍马腿上了,皇帝脸色更难看了。
「不做才人就是为了出宫?外面有什么好的?」
外面自然好,我在宫里服役逾十载,积累了不少赏赐银钱,出去满可以做个小财主,呼奴引婢,自由自在地过日子。哪像宫里,处处都是规矩。
宫婢有宫婢的规矩,才人有才人的规矩,归根结底都是伺候主子的奴才。
谁是天生的贱种,能当主子偏要当奴才的。
我要是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年纪,听到皇帝要我充后宫做才人,说不定能乐颠颠地立马答应,可是我十六岁了,已经是大姑娘了,不可能这么容易被男人骗了。
男人什么的,有我自己自在快乐重要吗?
我心里那样想,但是嘴上说:
「高祖开朝以来,历四位明君,包括陛下从来都是以仁治国,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自然是好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皇帝果然被我噎住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治国无能,更不能非议先祖。
但还有个端王可以踩。
「朕与先祖们自然是励精图治,可早先端王摄政,实在不成样子,朕亲政不过两年,不敢跟你打这个『四海升平、安居乐业』的包票。」
端王要冤死了,他是跋扈,但是治国很有两把刷子的。
皇帝继续说:「我记得你说过,你进宫那年家乡大旱,父母为了买口粮才把你卖了的,怎么还想试试被人卖来卖去的滋味?」
一刀扎我心里,好狠。
我违心地说:「为了我将来不至于流落凄惨,父母也是几经辗转才寻上门路,卖给官府选家人子,算是负责了。」
「陛下奉养太皇太后是为孝道,我虽是小女子,也想尽孝,奉养双亲。」
皇帝拿身份来压我:「主子面前,有你说孝道的份吗?忠孝忠孝,忠在前孝在后,为朕尽忠,就是你的孝道了。朝中大臣身有重孝,朕尚且可夺情,难道还不能留下你一个小宫婢?」
他打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
「朕看在你忠心事主的份上,会重重赏赐你的家人。」
血脉压制,我只好闭嘴。
6
第二日视朝,如皇帝所言行事,下朝后给太皇太后请安,也有惊无险,临走时,太皇太后突然说:「听说皇帝最近看上了藏书阁的一个小宫女?」
太皇太后果然耳聪目明,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恭敬地回道:「没有此事,祖母误会了,朕不过是看这小宫女伶牙俐齿,熟读经史,觉得有趣,令她到养心殿给朕念书罢了。」
太皇太后说:「倒也罢了,若真有趣,收用了也不算什么,只是你要有分寸。」
退出长乐宫时背后都湿透了。
我强装镇定地回了勤政殿,把早上发生的所有事条理清晰地跟皇帝复述了一遍,皇帝挨个给了批示。
最后说到太皇太后的话,他沉吟片刻说无碍,太皇太后从不插手他的后宫事。
后宫事?
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清清白白的闺誉就这么毁了。
我调整了心思,重又扮上一张殷切笑脸。
皇帝笑道:「今日你回来之前,我还在想你今日能复述十之三四就不错了,没想到,如此条理清晰,在藏书阁做小宫女真是委屈你了。」
「陛下不要小瞧我们藏书阁宫女,个个都是好记性,不然那浩如烟海的典籍,我们怎么分门别类地存放,怎么在您想要哪本书的时候快速找出来呢。不过我也的确比别人记性要好些,我们司籍都说过呢,她在宫里三十年,还没见过记性比我好的宫女呢,所以司籍也更偏爱我。」
「这么说,你在藏书阁确实如鱼得水。」
「自然。要不然怎么每次陛下驾到,司籍都派我伺候呢,总是要选最得力最能干的奴才伺候陛下嘛!」
他笑着说少往脸上贴金,突然止了笑意。
我被吓了一跳,立刻站起来,垂手侍立。
「端王。」他冷笑道,「朕总算知道他是打得什么算盘了。」
我循着他的话细细一想,惊出一身冷汗。
皇帝爱看书是人所共知的,爱去藏书阁也不是秘密,打从五年前开始,每次都是我侍奉在侧,端王不可能不知道。
于是他不知道从哪寻来秘术让皇帝和我身体互换。
没人会相信一个宫女的身体里是真正的皇帝,而变成皇帝的宫女也一定会为了自保不敢说出事实真相。
如此一来,他只要找个机会把这个宫女杀了就完成了弑君的目标,而已经变成皇帝的宫女,心虚又无能,也会被他控制摆布,甚至废黜杀害。
只是他没想到我居然不按常理行事,把真正的皇帝放在了身边,杀一个和皇帝同饮同食的宫女可比杀一个藏书阁宫女要难多了。
皇帝心里怎么想呢,他会不会以为我把他安排在身边是为了有机会杀他呢?
我慌忙跪下:「奴婢不敢对陛下有半分不臣之心。」
皇帝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惊讶:「你倒够聪明,说一说你怎么想的。」
我把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笑道:「起来吧。朕知道你不会。你若想置朕于死地,有千种借口,不必这么麻烦。」
我惴惴不安地站起来,陪笑道:「陛下英明。」
7
皇帝起床后面有菜色,我问他是不是头上伤口疼,他说肚子有点痛。
不会是吃坏东西了吧?
我赶紧叫人进来伺候洗漱穿衣,又叫人赶紧请太医。
那边太医正问诊呢,这边刘德福悄悄问我要不要在彤史上记一笔。
什么?我一头雾水。
「陛下昨日幸了茉原姑娘……」
「什么?」我差点蹦起来,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正巧太医出来回话:「陛下,姑娘不过是癸水到了,些微有些不适罢了,臣已经开了药方,喝过药多休息就好了。」
!!!
我忘了!这两天我该来癸水了!
那头刘德福还眼巴巴等我示下,我头痛地说:「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你别乱写。」
刘德福劝我:「既然姑娘身上不好,不如挪出去吧,像今天这样污了御用之物实在是不合规矩。」
我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不用。
要了月事带,打发走人,我进去看皇帝。
皇帝气哼哼地看着我。
我赔笑,把手里的东西呈上去:「劳驾您自己用吧。」
「这是什么?」
「月事带。我们女子每个月都有几天流血,用月事带防止污了衣服床榻。」
「每个月?」
我也很惊讶。
我惊讶的是后宫佳丽三千的皇帝居然不知道女人每个月都有月事这件事。
也是,皇帝连他死了的结发妻子孝懿皇后都不在乎,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就这种渣男,谁要给他充后宫。
「你是不是骗我呢?」皇帝很难理解这件事,「每个月都要流几天血?那岂不流干了?」
我忽悠他:「是啊,每个月都有女子因此而亡!」
他果然上当了,忧心忡忡地问我:「那要怎么保养?」
「躺在床上,少说话,多睡觉,多吃饭,多喝水。」
「就这么简单?」皇帝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你骗我呢吧?欺君可是大罪,朕会一笔笔记下来,跟你秋后算账。」
「我骗你干嘛!」
然后转移话题,教他怎么用月事带,他没听明白,不耐烦地说:「你来!」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是你的癸水吧?是你的身体吧?赶紧来!咱俩之间还有什么秘密吗?」
还说得真有道理。
我硬着头皮给他换好了,出了一头汗,比给我自己换还累。
「陛下这几天不要碰凉水,多喝热水多休息,少则三天,多则七天就结束了。」
皇帝闷闷不乐地仰面躺在床上。
「以前你告病就是因为这个?这几天很难受吗?」
「不难受,我身体好,但是司籍说了,伺候主子得身上干净,伺候主子的书也得干净,所以这个时候就不让我出来。」
皇帝扭头看着我,眼神有点心疼。
我立刻说:「其实也挺好,一个月得五天假,能好好休息。」
皇帝又翻脸了:「呵呵,一个月有几天看不到我可把你乐坏了。」
嘿,这狗脾气。
五天之后,皇帝终于「痊愈」。
8
一日,太监通报端王求见。我紧张地看向皇帝,皇帝气定神闲地让我去应付,自己转身避在了屏风后。
端王如今三十有六,宽肩猿臂。
在朝上百官都在,还不觉得端王气势迫人,如今单独相见,实在吓得我肝儿颤,只能强撑着端坐在龙椅上,稳着嗓子问他所为何事。
寒暄了几句,端王终于进入正题:「听说陛下近日看上了一个宫女?陛下的后宫事臣本不该多嘴,只是宫女出身微贱,不堪宠幸,往往得陇望蜀,久而久之,搅得后宫不宁。若此女有魅惑主上之为,还请陛下不要心慈手软,除之以绝后患。」
「端王叔怕是听错了,从来没有这回事。」
端王笑道:「是臣多嘴了。不知臣可否见一见这小宫娥,也替陛下把把关。」
我端着笑,道:「不劳烦端王叔了,朕已亲政多年,看人的本事,朕还是有些自信的。」
然后端王又提起再立皇后一事,「孝懿皇后大行已逾两年,贵妃主事虽颇为勤谨,终究名不正言不顺,臣奏请陛下再立新后母仪天下。」
皇帝十四岁时在端王的安排下娶了十三岁的孝懿皇后,俩人在两年多的结发岁月里,相看两相厌。
皇帝不喜欢孝懿皇后,原因无他,不过是因为皇后的人选是在端王的胁迫下不得已做出的妥协。
孝懿皇后不喜欢皇帝,是因为他们一家都是「端王党」,孝懿皇后从小耳濡目染,自然对皇帝没有好脸色。
皇帝暂不立后,肯定是想找一个合自己心意的。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我以思念懿安皇后为由把端王的提议挡了回去。
送走了端王,皇帝略略表示了对我应对的肯定:「虽说紧张了些,还算进退有度,尚可。」
皇帝盘腿坐着,手指轻轻摩挲衣襟。
「召晋王进宫,此事须得他相助。」
我应喏,赶紧吩咐刘德福召人进宫。
晋王是皇帝同母胞弟,幼丧怙恃的兄弟若不是这么多年互相扶持着,也难长到这么大,故而他俩兄弟情谊之深厚,非比寻常。
晋王,朝野上下,若论忠心,无出其右者,若论才干,也鲜有人与之比肩。
不过半个时辰,晋王就到了,他看着坐在御座上的宫女和站在一侧的皇帝,满脸写着「怀疑人生」。
我不敢开口,正要退下,皇帝叫住了我:「你留下,这件事你也得听着。」
皇帝向他解释了来龙去脉,晋王愤慨道:「端王狼子野心!」
皇帝道:「朕召你进宫,正是要派你去解决这件事,此事隐秘,决不可有他人知晓,你可有把握?」
「臣万死不辞,定不辱命。」
9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每天替皇帝上朝、向太皇太后请安,回来就把所有见过的听到的全部告诉他;而皇帝也绝不出寝殿一步,饮食也倍加小心。
然而宫里的流言蜚语也越来越放肆,皇帝知道后吩咐我:「下旨勒令贵妃严整后宫。」
但是这可以惮赫后宫所有妃嫔奴婢,却阻止不了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终于在一日我早朝时,驾临勤政殿,揪出了「祸国妖姬」。
等我回去时,皇帝已经用我的身体挨了二十大板,被罚跪在院子里。
我上前扶他,他气若游丝地说:「先把太皇太后送回长乐宫,我还能撑住。」
我手抖得厉害,心砰砰地跳。
我几欲想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但皇帝宁愿挨廷杖被罚跪也不说出真相,必然有他的考量,我不能坏了他的谋划。
太皇太后身边的秦嬷嬷出来迎我,满面严肃,说:「大娘娘在里面等着陛下呢,陛下快进去吧。」
我抖得说不出话来,也迈不开腿,连连深呼吸几次,才算克制住,随秦嬷嬷进殿。
太皇太后训斥我一通,我连连应是,不敢出一言以复。
太皇太后总结陈词:「既然如此,就把这宫女发回藏书阁,留在这也是祸害。」
「不行!」我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缓了缓,道,「祖母明鉴,朕与茉原只是交流文史,并无污秽之事;茉原安分守己,绝非狐媚惑主之流,与朕也都是论文谈道,并无儿女私情,且她文思敏捷,朕平日读书实在离不了她。」
太皇太后冷笑道:「好一个安分守己,都安分到皇帝寝殿里了!你一个月都未曾踏足后宫,身边只有她一个宫女,如何不是她狐媚?荒唐!」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听到这种事,脸涨得通红,嗫嚅道:「我们没有……请太皇太后明鉴。」
太皇太后面露疑惑,也许是有些相信了,毕竟皇帝若真临幸了宫女,实在无须诡辩。
太皇太后思索片刻,下令:「秦嬷嬷,验身。」
我羞愤难当,虽然此刻我不会亲身体会秦嬷嬷的验身,但一想到我的身体要被脱光了被人查验,我就难以忍受。
但我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嬷嬷领着几个宫人把皇帝拖进厢房。
片刻后秦嬷嬷出来低声报告了结果。
太皇太后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真是只为了读书?」
我连忙应是。
目送太皇太后仪驾离开,我赶紧吩咐刘德福快请太医,脚步匆匆地跑回去。
皇帝已经晕过去了,我蹲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哭。
可能被我吵醒了,他皱眉,伸手给我擦眼泪,嫌弃地说:「哭什么?我还没死。快擦了眼泪,让人家看到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赶紧擦了眼泪,等着医女过来。
李医女看诊完毕,回禀道:「姑娘只是皮肉伤,外敷伤药,内服汤药,好好调理,不出两个月就能大好。」
我听完差点喜极而泣,硬生生忍住眼泪。
不会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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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定是端王撺掇的,想借祖母的手将我打死,或者在我养病期间动手脚。」皇帝复盘时跟我分析,「这些天,你要多多注意,我的药只能由刘德福和李医女经手,其他人谁都不能相信。」
我郑重应下,忍不住问出疑惑:「陛下怎么不告诉太皇太后真相,白白挨打受屈。」
「一是太皇太后年迈,我不想让她担心;二是……算了,没什么。」皇帝突然打住话头,看向我,调侃道:「倒是你,刚刚怎么抖得那么厉害?你抖什么?哭什么?」
我停了一瞬,没立刻回话,在肚子里转了两圈才措辞回道:「如今我与陛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陛下有事,我也难保,所以害怕极了。」
他剜了我一眼,反手拉上被子:「出去,朕要休息了。」
我应是,放下帘子,但不敢出去,退到角落等着,取了本书消磨时光。
午膳时分,我隔着帘子请皇帝用膳,但里面毫无动静,我大着胆子打起帘子,只见皇帝面色泛红,我伸手探了探额温,竟是发烧了,赶紧又叫刘德福请李医女。
皇帝昏昏沉沉地烧了一下午,直到傍晚才精神好些,苦笑道:「一月之内病了两次,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我从前在藏书阁,虽是宫女,可最多也就是挨几下手板,罚跪一会,哪像现在,一会磕破头,一会挨廷杖。
心里虽然这么想,脸上还是赔笑道:「卑贱之躯,让陛下受苦了。」
接着问他怎么批奏折,他本想自己强撑着亲批,受了一日罪,身上疼得厉害,笔都握不住。
他气馁地扔下笔:「你来!」
我装傻:「我不会模仿御笔。」
皇帝看了我一眼,骂道:「装什么!吴司籍当着朕的面夸过你仿字一流,朕收藏的手抄残本所缺内容几乎都是你仿着写的。」
我只好老老实实地说:「奴婢不敢仿御笔。」
开玩笑,这不是给自己挖坑嘛,将来各归其位,皇帝哪容得下一个会仿字的奴婢。
「朕赦你无罪。」
我只好说试试,那一张白纸,提笔写了一句诗,不敢写得不像,也不敢写得完全一模一样。
他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
「你是觉得我是傻子,还是百官都是瞎子?能上折子的都是近臣,个个对御笔万分熟悉,你这是要糊弄谁。」
我装傻说:「陛下御笔纵横捭阖,全是帝王气派,我不过深宫一小奴婢,见识少,如何仿得了陛下的气魄。」
皇帝冷笑两声,说:「朕书桌上放着一把戒尺,你拿过来。」
不是要打我吧!
我战战兢兢把戒尺呈上去,手还没收下来就被他抓住左手手腕重重打了三下,我不敢呼痛,疼得直抽冷气。
得亏没答应给他充后宫,打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就这狗脾气,但凡不是皇帝,就得当一辈子鳏夫。
「重写,再写不好,十下手板。」
我委委屈屈地要抽回手,反被他握得更紧。
他得意地挑眉,说:「就这样写,写不好方便朕打你。」
这个姿势实在太难受,但我不敢敷衍塞责,又写了一句颂圣诗给他看。
他满意了,但还是鸡蛋里挑骨头。
「失了朕的风骨,朕从不写如此谄媚之语。」
他用手指轻轻滑过我掌心,我被激得一抖,用力抽回左手。
皇帝轻佻地说:「害羞了?」
我涨红了脸,嗫嚅道:「陛下自重。」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何自重?」
普天之下哪有这么无耻的皇帝!
11
许是伤口太疼了,皇帝在睡梦中也忍不住嘤咛,我不敢睡实,隔一会就起来探他有没有发烧,有没有出汗,需不需要换睡衣。
睡意朦胧间,我听见外间一点类似有人倒地的微弱响动,我以为是哪个守夜太监怕被挪出去而瞒着病上值,担心皇帝被他过了病气,正想起身查看,门却突然打开了。
因为怕露馅,我早立过规矩,没有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寝殿。
我心里一凛,来者不善。
来人穿着深蓝内监服制,没带冠,一副普通内监打扮,揣着手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径直走向龙床。
袖间一点寒光闪过。
糟了!端王等不了了,铤而走险弑君!
不管杀了谁,只要有一个人的身体死亡,另一个人就好摆布了。
宫殿幽深,外间伺候的人已经被他放倒,更外面的人也难以听到里面的动静。
眼看他已经接近龙床,就要下刀,我心如擂鼓,一边大喊一声有刺客,一边抱着瓷枕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趁他还没反应过来砸了他一脑袋瓷碎片,然后一手掐住他握刀的手腕夺匕首,一脚踹在他膝窝,压他跪在地上。
皇帝已经惊醒,忍痛挣扎着爬起来,举起枕边的如意冲着刺客劈头砸下去。
刺客有一瞬的软弱无力,我趁机夺下匕首,扔到一边,用力把他右臂反扭到身后。
皇帝伸手扯下床幔上的挂绳:「绑起来。」
我腾出一只手去接,却不料刺客此时暴起,左臂重重向后一击,正中我小腹,我痛得弯腰,手上也松了劲,刺客趁此机会挣扎开来,从腰间又拿出一把匕首,反手在我左肩上扎了一刀。
我忍痛夺刀,与他缠斗在一起。
皇帝撑着病体下床,把如意狠狠地掷在刺客背上,自己终于体力不支摔在地上。
刺客也看得出谁更好解决,抬膝把我踹开,直接举刀冲着皇帝。
寒光飞速自上而下闪现,皇帝就地一滚,躲开了,抵在床脚大喘气。
刺客背对着我,先后被我和皇帝砸中脑袋,血流如注,此刻已经身摇体晃,步伐凌乱。
我瞅准时机,一个飞扑把他压在身下,一拳又一拳冲他后脑勺招呼,直到感觉身下的人没什么动静才敢停下。
「探鼻息,看看还活着吗?」
我抓着他头发把他脑袋侧过来,探了探鼻息。
「好像……好像没气了……」
我吓得从他身上翻下来,跌坐在一旁。
「罢了,死活无所谓了,反正必定是端王派来的。」皇帝尝试着自己站起来,却没力气,我连忙过去把他扶到床上趴下,也坐在床上大喘气,左肩更疼了。
「陛下受伤了吗?」
「没有,不过是摔了几跤。方才你似乎被他砍中了,伤到哪了?让我看看。」
我强撑着说:「划了一刀,有些疼。」
皇帝似乎放心了些,说:「点灯吧,药箱里有药,我帮你涂。」
我起身去点蜡烛,刚站起来,整个人就栽在床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入眼是床顶帷幔上的二龙戏珠。
我怎么睡在床上了?
皇帝呢?
我心里一急,刚一动就牵动了伤处,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醒了?」皇帝趴在榻上。
见殿内无人,我说:「陛下怎么睡榻上了。」
「茉原,你可真行,差点刺了个对穿,还说只是划了一刀。」他看我坐起来,着急地说,「怎么坐起来了,好好躺着!」
肩上疼得厉害。
我转移话题:「我想喝水。」
他从枕侧掏出一个小竹笛,放嘴边吹了一下,刘德福立即进来听令,给我倒了水立刻退下了。
皇帝很得意地跟我炫耀:「怎么样,这一招圣明吧!今晚再有奸人行刺,一声笛响千军万马来。」
「还会有人行刺?」我心里一紧,想到昨晚被我打死的刺客,忍不住发抖。
「应该不会,一击不中,端王不会再轻举妄动。有备无患罢了。」
「陛下真的没受伤吗?棒疮伤如何了?」
「你护得周全,我怎么会受伤,至于棒疮伤,不过是撕裂了些,没什么大碍。」他很诚恳地说,「茉原,谢谢你。」
我「嗐」了一声,说应该的。
「那昨晚的事,该怎么处理?要问罪吗?」
他苦笑:「无凭无据,没法问罪。现在只盼晋王那边可以早日有消息。」
「茉原,事情结束之后,我放你出宫。」
我心里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有些惊喜但又有些苦涩。
12
一个月后,皇帝臀上的棒疮好得七七八八了,我肩上的刀伤也好了一半。晋王终于有了进展,进宫来汇报,他在端王的一处别院里发现了几个西域来的妖僧,但未敢轻举妄动。
俩人商议了半日终于议出个章程,又抓着我排练到天黑才算完。
过了五日,早朝上御史大夫曹敬之弹劾晋王强占民宅,我当场下令刑部尚书与京兆府尹联合查案,结果查了三日居然查出来晋王强占的是端王的宅子。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我在朝会上做出大怒的样子,把两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荒唐!简直荒唐!端王,买宅子是什么隐秘的祸事吗?藏头露尾的做什么呢!有什么不敢见人的?再有下次,朕亲自给你罚没了?还有你,私占民宅占到叔叔头上了,朕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最后勒令晋王把宅子立刻归还给端王,再赔端王一万两白银。
晋王不服,在殿上跟我嚷嚷到嗓子都哑了,回去就伙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秦王把宅子推了,却发现了写着皇帝生辰八字和姓名的人偶。
端王用巫蛊之术谋害圣躬。
此事一出,朝野哗然。
我自然「龙颜大怒」,责令有司立刻调查,将有关人等捉拿归案。
端王的势力盘根错节,不过好在皇帝亲政两年来已经化整为零、逐个击破,瓦解了一些,于是工作量大大减少,饶是这样,一场政治大清洗仍然浩浩荡荡地持续了一个月。
西域妖僧在晋王的胁迫下重新做法,把我和皇帝换了回去。
然而端王跑了。
「我答应过你,换回来之后就放你出宫,但是端王至今还未落网,我担心你有危险,所以,委屈你多在宫里待一段时间吧。」
这是应当的,谁知道端王还会丧心病狂地做出什么事呢。
皇帝又说:「端王行踪诡秘,我不放心把你放回藏书阁,仍旧待在御前吧,我好保护你。把行李搬过来吧,日后……日后出宫也直接从御前走,不必再回藏书阁了。」
我回藏书阁把自己的东西都收好,从前的小姐妹都赶着来恭维我,贺我高升,我勉强笑着一一回了,以还有差事在身为由赶回了勤政殿。
刘德福很客气地拨了一间厢房给我单住,我把东西都收拾好才上御前去。
刘德福在廊下站班儿,我走上前去,道:「刘公公安。陛下发话让我来伺候,但没指派活计,请公公费心,随便给我安排个洒扫。」
刘德福满脸堆笑:「哪能啊!姑娘说笑了,陛下让姑娘上御前来就是让姑娘近身伺候的,我今儿安排姑娘洒扫,明儿我就得去浣衣局了。照我说,姑娘是藏书阁出身,认字,有墨水,就领了笔墨的差事吧,今儿就上值吧。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老太监的暗示我听的明明白白。
我按下心思,向刘德福道谢:「多谢公公。」
小柱疾步走过来,说:「姑娘快来,陛下找您呢。」
说是单领笔墨的差事,但是皇帝从睁眼到闭眼,除了上朝的时候我不能跟着,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时候不敢让我跟着,其余时间我都被刘德福拎着戳在皇帝眼眶子里。
除了本职工作,还干了其他人的活,时而打扇,时而烹茶,时而陪着逛园子。
肩上的刀伤每逢阴雨天就隐隐作痛,他嫌太监手糙,揉着剌皮肤,只肯让我揉。
偏偏他勤于骑射,长得结实,和着药酒揉完一遭,我能累出一身汗,手也直哆嗦。
工作量比从前在藏书阁翻了十倍。
月钱却只涨了一倍。
身边的同僚们对我也多是谄媚,左一口姑娘右一句姐姐,似乎断定了我将来是当娘娘的人——虽然现在还没有名分,可我毕竟是开国以来第一个在勤政殿住了好几个月的女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13
转眼是中秋了,宫中大开筵宴,赏灯赏月赏美食。
中秋过后太皇太后接了几个勋贵人家的女儿进宫,名为找几个小女孩陪着解闷,实则是在为皇帝选继后。
皇帝对继后人选不大热衷,每天去长乐宫请安也就是点个卯就回来,每天绷着脸,一天比一天吓人。
难道候选人没一个合心意的?
我也是瞎操心,不管是元后还是继后,都是勋贵家的女儿,我一小小宫婢,想那么多做什么。
即便皇帝如今喜欢我,我这种身份,做个才人都是抬举了。
我干嘛要自甘堕落,去迁就这种施舍的抬举?
等端王落网,我就出宫去,买两亩地,置一幢三进的宅子,自在逍遥地过我自己的日子。
出了宫我就是小财主,说不定也能养一两个小相公,享受享受男人的齐人之福。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弯起唇角,手上的墨碇也越推越快。
「你笑什么?」
我敛了笑容,说:「奴婢觉得这方墨碇好用,干活也高兴。」
「是吗?那朕批完折子多写两张大字。」
得,又要加班了。
一日早朝,皇帝前脚走,后脚太皇太后派人叫我过长乐宫问话。
我惴惴不安地跟来人赔笑:「不知道大娘娘有什么事,还请公公指教。」
那人绷着脸,说:「主子的事咱们做奴才的怎么知道,快随我去,别让主子等急了。」
我在长乐宫跪着听太皇太后训话训了一个时辰,中心思想就是因为有我这个妖孽,勾引得皇帝后宫也不去了,继后也不选了,实在是罪大恶极,合该千刀万剐,但看在皇帝看重我的份上死罪可免,以后要好自为之。
早朝结束时分太皇太后才大发慈悲让我回去伺候。
临走时还威胁我:「收起你那些勾栏做派狐狸妖气,再让我发现你勾引皇帝,可没有好果子吃。」
不得不说,太皇太后是真会挑时候收拾人,每次都是挑早朝时间发作,这时候消息递不进去,皇帝什么都不知道。
等皇帝知道了,黄花菜都凉了。
而且皇帝也不可能为了这种事忤逆把他养大的老祖母。
我一瘸一拐地从长乐宫出去,溜着墙根走,过了长乐门正碰上御辇,皇帝还穿着朝服,不会是担心我,连衣服都没换急着来救我吧?
皇帝冲我勾手,见我一瘸一拐的,向前倾着身子,问:「挨打了?」
我连忙摇头,说只是跪了会。
皇帝往侧边让了让身子,刚想说什么又咽下去了,坐了回去,转头让刘德福让人去抬轿子给我坐。
「你在这等会儿,朕进去请安,一会儿一块回去。」
虽然宫婢不配坐轿子,但比起他一开始想让我上御辇已经是正常多了。
我要是真上了御辇,不用等抓住端王,明天御史就能拿着笔杆子把我赶出宫去。
哦,还是横着出去的。
在宫里服役,跪伤免不了,我熟练地涂好药,皇帝在旁边一副不忍看的模样,还几次想帮我上药,都被我婉拒了。
「这两日在屋里好好歇着吧,我派两个人伺候你。」
我表情古怪,宫婢伺候宫婢,怎么听着这么怪呢。
皇帝改了用词:「照顾你,给你帮忙。」
「其实不用,我自己可以……」
「朕金口玉言,出口就不反悔的。」皇帝说,「我同祖母说了要放你出宫的事,以后她不会再磋磨你了。另外,以后不管谁叫你出去,你就说朕说的,不许你出勤政殿的门,朕把你禁足了,有话找朕说。」
我笑着应是。
少年天子,霸道得怪可爱的。
14
临近年关,端王还是杳无音讯,不知道他逃到了哪里,不过大概率是他的封地渭南,那里他的势力最为雄厚,也不知道他在暗地里谋划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新年过得盛大又热闹,但我和皇帝的心上都悬着一把剑,半年了,端王若要谋事只怕快要成了,不一定何时就要出事了。
二月,端王在渭南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发布檄文,痛骂晋王诬陷于他,蒙蔽君王,要替陛下诛杀奸臣。
皇帝听后冷笑道:「渭南果然还是对他忠心,朕派人明察暗访大半年,居然一点风声都没露出来。」
我担心他能不能打赢,皇帝笑道:「小小一个渭南罢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必担心。」
说得容易,但从二月初到三月底,差不多打了两个月才终于大获全胜,举国欢腾。
端王被俘,从渭南押送到京师。
从前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端王如今同丧家之犬一般披头散发、衣衫脏污、镣铐加身,颓废地跪在勤政殿里,再没有往日那般气魄。
皇帝打了大胜仗,春风得意,当着一众近臣洋洋洒洒地讲了一大篇还不够,还要把人都遣出去,只留我一个,炫耀他如何从端王的阴谋诡计中脱险,讽刺端王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帝倚在御座靠背上,说:「真是好计策,几乎就要被你得逞了,可惜端王叔千算万算,终究还是百密一疏,算错了茉原的品性,也看低了我俩这五六年来的感情……」
我前面还点头呢,听到这忍不住腹诽,哎,你等等,咱俩啥感情?咱俩头几年可清清白白,就最近才不那么清白而已。
还有,谁跟你「我俩」!
皇帝没在意我的表情,继续发表他的胜利演说,差不多说完了宣布:「你叱咤十余载,跋扈妄为,遗害万民,拥兵造反,本应千刀万剐以谢天下,不过朕念及你是皇考幼弟,素为皇考爱重,免你死罪。」
皇帝讽刺地笑道:「端王叔,往后数十年,委屈你做阶下囚了。」
端王冷笑,终于抬起头来,说:「黄口小儿,若没我襄助,你能坐稳这万里江山安享太平?你们祖孙能金尊玉贵受万民敬仰?」
「都是凤子龙孙,凭什么你冲龄即位从此万岁万万岁,我就得辅首称臣,为了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朕才是皇室正统天命所归,尔等宵小不服又如何?一样是朕的手下败将,一样是朕的臣民!成王败寇古今如是。」
端王大笑:「小皇帝,你以为这就结束了?本王旧部仍存,只要你活着,本王的人就不会放弃杀你,小孩,小心着吧!」
「我幽禁终生,你也别想好过!」
端王怨毒地看着皇帝,若没锁链桎梏,只怕能冲上来掐断皇帝的脖子。
我被他的眼神吓到了,生怕他突然暴起伤了皇帝,侧了一步,略挡了挡皇帝的身子。
端王见我动作,把目光放在我身上,肆意地打量了一圈,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曾经是霸权十几年的摄政王,多少人死在他手里,连我也差点被他杀了。
皇帝站起来,长臂一伸,把我拨到身后。
端王笑道:「小侄儿,或许我的人不能把你怎样,但对付你的小姑娘绰绰有余。少年情深,阴阳两隔,实在是憾事啊。」
15
端王最后被关在宗正寺地牢,被重重牢门和二十斤的镣铐禁锢在方寸之间。
除此之外,皇帝的目光放在了朝中大臣从前是否和端王过从亲密。
自此,端王在本朝纵横十余年的历史终于终结。
一切似乎重归正轨。
但是皇帝被端王那天的话吓到了,生怕我出什么意外,时刻让我在他身边待着。
出去上朝听政的时间也缩短到两刻钟,我必须得在他进门的瞬间让他看见,否则他就开始急。
我又睡回了他寝殿的榻上,又开始同吃同睡的日子。
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放心。
有天晚上我从梦中醒来,突然发现他就坐在榻边,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梦到你不见了。」他委屈地说,「我去找你,发现你被端王抓走了,吊在悬崖边,我要跑到你身边,但我怎么跑都跑不过去。」
「梦都是反的,我好端端地在你身边呢!回去睡吧,明天还有好多折子要批,万民与江山都在你肩上,要保养自身才是。」
皇帝让我跟他一起去床上睡,我不忍心拒绝,刚一躺下就被他圈进怀里。
我微微挣扎,他说:「让我抱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
我便安静地躺在他怀里。
「茉原,我有些后悔了,我不敢把你放出宫了。我可以接受你离开我,只要你开心就好,我知道你过得好我也就高兴了。但我不能接受你死去,我一想到就害怕地不能自已。」
他已经哽咽了。
「我怕我离你太远,你有危险我救不及。所以,可不可以留下来?」
我没作声。
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曾经短暂地沉醉在他的魅力里,天潢贵胄,风流倜傥,对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有着不可逃避的吸引力。
如果我不曾亲眼见证他对孝懿皇后的绝情,我也不会早早逼自己掐断这根萌芽。
孝懿皇后生产之时那么想见她母亲,她母亲在宫门口叩头直到宫门上钥都没能得到准许。
我知道孝懿皇后是他与端王彼此妥协后的人选,他们早就是怨偶。
我知道皇后母家不忠心,他也一直忌惮皇后母家,但还是觉得齿冷。
皇后都如此,妃嫔宫婢只会更惨。
出宫的念头也是打那时起才有的。
但是现在,近一年以来,我们一起经风历雨,共担生死。
我知道他爱我,担心我,想保护我;我也怕端王的手下真的是个亡命之徒;我不喜欢这个吃人的宫廷,但我确实喜欢他,而且越来越喜欢。
我正想答应他,又听见他说:「我不要你做才人了,我要你做我的皇后。生同衾死同穴的皇后。」
16
当皇后?天方夜谭。
我朝历来就没有过平民皇后,更没有宫婢皇后。
不说御史们会如何反对了,就连太皇太后那一关都过不去。
「我有自知之明,宫婢怎么能做皇后,陛下不要说这些了。」
「我愿意留下来,就留在勤政殿,仍旧给陛下做宫婢,只请陛下答应我,如果陛下哪天腻烦了,跟我说一声,我立刻收拾东西出宫去。」
「不,我想了很久了,如果皇后不是你,我宁愿再不立皇后,至于祖母与大臣那里,你不用担心,有我呢,朕如果连皇后都不能自己定,亲政这几年也白干了。」
皇帝嘟哝着:「你不想要名份,我还想要名份呢。」
我无奈地说:「陛下……」
「子缄。」他翻身起来,撑着身子,低头看我,说,「叫我子缄。」
小鹿乱撞。
怎么用美男计,太犯规了!
我犹犹豫豫地喊:「子……子缄。」
喊完才意识到是大不敬,捂着脸说不行。
他把我的手扒拉下来,说:「我不管,反正就当你答应了,皇后。」
本来我的「妖姬」名声只在宫里流传,这下好了,宫内宫外全都知道了。
太皇太后气得一天没吃饭,躺在床上直哼哼。
皇帝不忍心,就把这一年来发生了什么全都告诉了她,太皇太后听了默默良久,还是松口了。
但皇帝对大臣就没这么有耐心了。
每天都有人试图死谏,每天都有人在宣室殿外被摁着挨廷杖。
我在勤政殿也能听见宣室殿那边的棍棒声惨叫声,吓得肝儿颤。
「要不就……算了吧。」
皇帝说不行:「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说了要你当皇后,就一定要娶你。」
他伸手拽我坐在他腿上:「我在这冲锋陷阵呢,不许你做缩头乌龟。」
我缩了缩脖子逗他。
他被我逗笑了,嘴里说着「促狭鬼」,两手伸到我肋下呵痒。
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连连讨饶。
闹了将近一个月,反对的声浪终于被压了下去。
在绝对的权力之下,不是谁声音大谁人数多谁就能赢的。
更好的消息是,端王残部已经被锁定了。
但是是否还像端王所说的那样忠心就不确定了。
皇帝决定试一试。
皇帝五月初五端午节要去皇觉寺打醮,为太皇太后祈福的消息传遍朝野上下。
我怕他出意外,要跟着一起去,皇帝不许,让我在勤政殿等他回来,给我留了一队侍卫。
初四晚上,他给了我一个匣子,里面装了满满的银票,还有地契和房契。
「虽然明日我已经安排好了,但事有万一……」
「我要是回不来,会有人送你出宫,我已经给你置办好了房屋田地铺子,这些钱也足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我要是平安回来,就算你的私房钱,好好收着。」
我扑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哭湿了他的衣裳。
我坐立难安地度过了一整天,太阳落山皇帝终于回来了。
我腿软,攀住他胳膊,劫后余生。
虚惊一场。
端王所谓忠心耿耿的旧部早就已经不再忠心于他,更遑论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弑君了。
是而皇觉寺一行平安无事。
「但是这些乱臣贼子从前是端王心腹不假,朕不能留着他们。」皇帝说,「过两日,朕就把他们陆陆续续贬到岭南去,岭南那么大,放他们绰绰有余。若真能做出政绩,算他们将功折罪,若不能,岭南的风土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17
乱贼已平,立后诏书也颁了。
我捧着诏书看了一遍,笑道:「里面就一句『早侍宫闱,勤谨克己』我敢认,其他的我真有点不好意思。」
「可我却觉得,这满篇赞颂不及梓童万分之一。」
好酸啊。
但是听起来真让人高兴。
我傻呵呵地乐。
为了防止心怀不轨之人借我父母亲人生事,皇帝把我的近亲全都搬来京城,除我父亲封了承恩公之外,其余人也都得了小品级的虚爵,怕他们给我抹黑,还派了府吏督查言行。
我也见了父母兄姐一面,但已经全然陌生了。
他们惶恐,我尴尬;他们谄媚,我更尴尬。
略坐了坐就散了。
皇帝见我怅然,领我看未央宫的修葺图纸,说打算在这里种石榴,打算在那里种荷花,又说椒房殿里要放的器具摆设。
我也渐渐把他们抛在脑后,顺着皇帝的思路走。
「藏书阁书多,摆设少,你说的这些好多我只在书里看过,也不知道究竟是长什么样。」
皇帝于是兴冲冲地开库房,领我见见世面。
结果无意间却查出了监守自盗的硕鼠。
皇帝叹气,说:「果然,没个女主人就是不行,他们都敢在朕眼皮底下耍小聪明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托付:「往后就靠你了,梓童。」
我瞬间感受到了肩上的担子,责任重大啊。
皇帝却越说越兴奋:「往后朕主外,你主内,朕要这江山永固,天下太平,和你一起看这万里河山好风景。」
他握住我的手:「只和你一起看。」
我也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手心的温度。
「茉原,我终于不寂寞了。」他说。
我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
以后,我们一起看这万里河山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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